樂蒂親自撰寫的文章
林黛,林黛,長在我懷!
由於幼年環境所影響,凡是我的家人朋友,差不多全知道我是一個膽子很小的 人。由於我自小跟著年老的外祖母,而外祖母又是極信鬼神之說的。--她一方面寵愛我,一方面又怕我不聽話而借鬼神來說因果以約羈我,因此,我自小在腦中有一種意識,就是鬼呀、神呀、狐呀。漸漸地,這些成為別人嘲笑的資料了,而我對這些嘲笑,雖恨而無法避免。因為我確是膽小,只要夜來風雨敲窗,燈昏影移,我就要恐懼悲哭起來,哭向外祖母而在她懷中縮作一團。
但,一個人心中如果有至情真誠之際,他是想不到害怕兩個字的。就以這次我為林黛小姐遺體畫眉的事來說,我在當時,心裡全無害怕,只有哀傷的感覺。--而當龍繩勳先生在喟嘆無法畫好林黛平時眉樣子時,我幾乎毫不考慮地在他手裡拿過眉筆來,為林黛繪修好她平時給我印象極深的雙眉秀發樣式。我半點不覺得有害怕二字,而畫完之後,我卻熱淚難禁。想到她丈夫如此愛她,對於畫眉也一絲不忽的心情,足夠證明他是深愛著他的妻子的。因此在畫成之後,龍繩勳向我再三含淚致謝時,我簡直要嚎啕起來,心想:「林黛為什麼這樣就撒手呢?太不幸了!這麼許多人為著她哭泣,尤其是她丈夫那種淒楚吞淚、畫眉致花無微不至的情。」
我和林黛是在最近一年中雙方感情更見親近的,尤其今年農曆新年我向她們夫婦拜年祝春禧的情景,現在我一想起還歷歷在目般,正如我記得林黛的眉型一般清楚呢!
今年農曆新正春節時,我到龍家去拜年,當時,我是帶著我的女兒一起去的。林黛對我女兒愛得緊呢!當我女兒和她的寶寶宗瀚一起玩時,林黛看得一臉子笑。忸了半天笑了半天,忽然她問我道:「樂蒂,妳的女兒給我做媳婦好不好?我喜歡她呢……。」
當時,我記得我一口答應,因為宗瀚實在漂亮好玩之外,他和我的女兒似乎真的有緣。--兩個小孩子,親愛極了。當我答應之後,林黛那份高興是無法形容的,總之,是我見林黛後她所展示的笑容中最明朗的一次!--而在這次說笑事情之後,彼此間無形中在感情上更增進了,我們彼此間彷彿就有了「兒女親家」般親。林黛的熱情、重誼、軒爽,在她身上我發現了她有許多常人所不及的長處,對工作、對家庭、對朋友,她都付以誠衷;不雕琢語言、心直口快、不驕妄自滿、謙懷若谷,和她在一起時,時令人感到溫暖親切。我極喜歡林黛,後來我們也常見面,每一次見面,總好像說了半天,彼此還意猶未盡感,聊個沒完還得約著下次再講。這,是我們所有朋友與我之間很少有的友誼感情。見了林黛,我的說話自然會多起來,古人所說的「相見恨晚」,當是我和林黛之間的情份友誼形容。這種互相出自衷誠肺腑的情,我是會珍重一輩子的;林黛雖死,在我的心裡,她的印象將永不褪色。
在我驚聞林黛的噩耗時,我簡直感到天旋地轉--這麼一個好人,我難逢的知己,竟如此這般地逝去,就像一陣狂飆、一響奔雷。雖然已經「已矣」,但在我的印象中卻永永難已。林黛逝世後,我至少有六七天一直陷於思索、苦惱、悲愴的情操中,我珍惜那一份她留下給我的友情,我嘆息她的生命結束得如此突然。至今和人提到,或是獨坐時我仍想到林黛,想到她爽朗可親的笑容,再想到最後所見她安詳的遺容,想到為她畫眉,想到她被埋在含笑樹下,我就情懷楚愴、眼淚難禁。這許多的日子來,我的心情迄未平靜。林黛的死,使我在精神上受到異常的感覺,那感覺像是失掉了初春陽光的感覺。我難得這樣一個可以掏誠的知己好友,但感情上初開的花一瞬間就萎謝了!多少恨,付與了奪眶的眼淚;夜靜時的嘆息,只留下不滅的美好回憶。
林黛安息 了!她閉著眼,像一個慈母懷中酣睡的孩子,微笑著,她的遺容是那樣美、那樣安詳。寫到這裡,我實在無法再寫下去了!眼前一個鏡頭又一個鏡頭般過去過來都是林黛的笑,她熱情真誠的笑。耳畔有她清脆老帶著嘻嘻哈哈的聲音,但像一支未奏完的樂章、一部未完篇的文章,在高潮跌宕時,斷了,斷了,空留餘韻,永恆的在萬千人心中。當然,這萬千人之中,我是其一,我將記著她那聲音笑貌,永遠、永遠不滅。把這印象永遠鎖在我心裡珍藏,永遠不移!
樂蒂為林黛生前摯友,林黛不幸於一九六四年七月十七日逝世,樂蒂除為她遺容畫眉外,還親自執筆撰寫悼文。
本文原載《一代影后林黛紀念專輯》。 本帖最后由 tantanyew2 于 2009-11-29 14:39 编辑
樂蒂親自撰寫的文章
樂蒂語錄
談人生:
我這半生中,可以分為三個階段:婚前、婚後、離婚的現在。在事業上一直都是不錯的,但人生有多少快樂,就有多少憂愁。在我,則感到憂愁比快樂多了一點點。
談事業:
我投身電影事業是我自己決定的,我參加邵氏公司拍戲,也是我自己決定的。這兩次在人生上的重大決定,都是取決於我自己。我常常感到寂寞,尤其當我參加了宴會歸去的時後,我發覺我的房間裡特別空虛。這不是物質上的感覺,而是性靈的,我願意以工作緊張的生活來排遣我的寂寞。在婚姻,我受到打擊,心情很不好。現在我想通了,我可以利用工作來安慰自己。我希望能夠用自己的錢,拍出幾部自己喜歡的影片。
現在自己搞公司,希望能拍幾部自己喜歡的片子,比如說是演一個心理變態的壞女人什麼,甚至是吸毒的我也要演,因為我吃的是演員飯,甚麼樣的角色我也要一試。不過有一個原則,我所飾演的壞女人,應該是先好,後因環境所迫而變壞,這樣觀眾才會相信。在今後演的時裝片,我覺得自己應該以少婦的姿態出現,而不是女孩子。 演與自己身份切合的角色,我認為比強作天真好。
談家庭:
我也曾幻想過有一個美滿的家庭,每一天的黃昏,我會倚門廝候工作完畢的丈夫歸來;晚飯以後,我會陪著正在讀報的丈夫,靜靜地坐在他的對面結著絨線,我更會為他煮一壺上好的咖啡。
我希望將來有一個美滿的家庭,有一個理想的丈夫,更有一個白白胖胖的孩子。到了假日,或者拍完戲回家,和丈夫、孩子在花園裡散步,過著天倫之樂。我要使我的孩子得到充分的母愛和父愛,不要像我那樣自幼就失去這些寶貴的東西。雖然自幼我失去父母,但外公外婆所給我的愛,是許多外孫女連想都不曾想過的。之後,漸漸長大了,哥哥們對我的愛護,朋友們對我的好,使我一直認為自己是浸浴在愛裡。現在外婆去世了,但老人家在世時對我的寵愛,我只要一回憶,仍然身受一般。就連被人稱讚的所謂「古典美人」,也是因為外婆愛我,希望把我培養成 一個高貴的淑女,日夕訓誨而成的。
談交友:
我交朋友--不論男女朋友,都不喜歡交上像我自己一樣性格的人。我雖然沉默寡言,但我卻喜歡跟樂觀風趣的人交朋友,因為這樣才可減少我的苦悶。
談交際應酬:
小的時候,外婆把我們兄妹管教得很嚴,每天除了到學校唸書外,就是在家裡溫習功課,根本很少有機會到外邊去和小朋友們在一塊兒玩。習慣成自然,長大以後,我既不善於交際,又害怕應酬,就像一個鄉下人似的;有時看見陌生人,我會嚇得連話也說不上來。
談愛情:
愛情是很奇妙的,當你覺得這個人是值得你去愛的時候,你便自自然然地會愛上他,不必對他說一個「愛」字。
愛情這東西,你得到它時並不覺得它珍貴,但當你失去它時,你便覺得可惜了。我雖沒有戀愛過,但我看到很多朋友都曾為戀愛的事而煩惱,他們不會好好把握時機,不會好好把握幸福的機會,到他們發覺時,已經晚了。真正的愛只有一次,假如我得到它,一定牢牢把它抓住,不讓它走掉,可惜我現在還得不到。對於愛情,我再不相信了,更對所有的男人感到害怕。過去人家常說難測婦人心,我認為應該換上男人心三個字才對。
談擇偶條件:
「最理想型」:
一、不抽煙二、不喝酒(喝咖啡則不反對)
三、有事業心,但不能禁止我拍電影
四、不必有家產,但必須有固定入息,且薄有積蓄
五、身體健康,但不要像大力士般的男人
六、富家庭觀念
七、像我一樣不吃蒜頭﹑辣椒,也不吃臭豆腐(因我最討厭口臭的男人)
八、學問修養和藝術修養豐富
九、樂觀風趣,談吐溫文
十、愛情專一,不能再愛別人
「最不理想型」:
一、重利輕離的商人(這類人只顧事業,把嬌妻冷落香閨,有妻不如無妻,那還有什麼幸福?)
二、阿飛型的青年(這樣的男人終日愛在修飾打扮上下功夫,根本就不會有事業心)
三、不事生產,靠著父蔭過活的紈褲子
四、虛有其表的大隻佬(我最討厭像大水牛般的男人,這樣的人只是賤肉橫生,不懂得憐香惜玉﹑溫柔熨貼,見了就怕。可能他還是一個虐待狂,一言不合便揮拳相向,辣手摧花,嫁了他便等於活受罪)
五、沒有丈夫志氣的懼內者(這類人把妻子看成是隻雌老虎,嫁了他也是沒出息)
六、視銅臭如命的人
七、唯我獨尊的大男人主義者
八、賭徒
九、酒徒十、殘廢或半殘廢的人
結婚前談陳厚:
他比我年長,工作經驗和人生經驗都比我豐富,也因如此,有什麼問題不了解便找他幫忙解決。
在電影圈中,我和他的感情可以說是最好的;在邵氏的同事中,我和他最談得來,可是感情好未必就意味到是戀愛。我所以和他比較接近,只因為他是個風趣的人,有許多時候他很能逗人開心。
他是我工作上的導師,生活上的朋友,但並不是愛人。
離婚前談陳厚:
夫妻小吵架是任何人都免不了的,但我們都很了解對方,過後又和好如初了。尤其是我們的女兒明明,她是我們之間感情的橋樑。
每天晚上給孩子驚醒過來時,都會下意識地推推身邊,可是身邊卻只剩一個空枕頭。
我們都是演員,大家分別在兩間公司工作,不錯,我們有時很少見面,但這都不過工作環境影響,我們都會諒解的。外面的傳言實在是沒有可能的。
我們的感情無論壞到什麼地步,孩子是無辜的,我總希望不要讓女兒感覺到她沒有爸爸,因此我常常主動叫女兒去找他,但女兒總是沒辦法把他找到,連打電話到他家裡去,也回說他不在家。我從來沒有收過陳厚的禮物,連一對絲襪也沒有。相反他的什麼東西都是我買給他的。
談離婚:
離婚使我感到難過,但也不會埋怨任何人,包括陳厚在內。
我已盡了最大的努力,不然已經五年多了,能夠忍受的話,我沒有不忍下去的。
我們女人不離婚則已,一離了婚,竟有如洪水猛獸,生人勿近,否則便其罪當誅。
離婚後談陳厚:
如果他真的要來看我,我不但表示歡迎,而且還覺得高興。我們雖然不是夫妻了,但是總是好朋友。
他這個人對於小孩子本不很喜歡,在這一點上,跟我就有很大的距離了,我對於小孩子最是喜歡的。
談自殺:
我曾自殺五次,但是都命不該絕,不知上帝是要我在這塵世上多受一點苦,還是要給我一些幸福美滿的日子。
自從這次的自殺不成,我心裡頭感到很酸,覺得生活毫無樂趣,接連萌起了幾次死志,都因為看到女兒太小,陳厚又從不喜歡她,如果自己一死去,她的一生將會過得很悲慘。但那種強迫自己去活的日子,實在是很不好過的。
在決定提出離婚的前夕,我是痛苦得不願意活下去的。在那一段日子中,我是在生生死死的問題上徘徊著,我不否認對彼得(陳厚)的愛,卻又不了解他為什麼要那樣的對我不好。所以,我經常儲藏著二百粒安眠藥,而且還想到一個死得最快的方法,便是……這樣就算是讓人們發覺,想挽救也不可能了。可以說,使我生死難決,主要是因為自己一死,雖然可以獲得解脫,但是小明明太小了,今後有誰能像我照顧得她這麼好?
我能夠開朗起來,問題很是簡單,因為我了解到他在這件事情中有第二個女人存在,所以我覺得為他而傷心得去死,就是一個大傻瓜。他不配我為他這樣做。我想通了,我要聽朋友的話,不尋死,不但不死,而且要好好地活。一來為了女兒將來抬得起頭來做人,二來我要為我的身世遭遇吐一口氣。我要活下去,來證明像我這樣身世可憐的人,並非非死不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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